
“1999年,日本的一家机械公司把我派到中国的工厂来工作,主要从事一些技术指导之类的工作。原定是在中国驻留三年,结果就四年、五年地呆下去了,第五年的时候,公司让我回日本,可是我已经喜欢上了上海,所以我就辞去了那份工作。在中国本地找了个日本公司,就留在了中国,所以,一直到现在为止,我在中国生活了十七年。”

“我以前参加过乐队,从1980年代开始到90年代,我一直在搞音乐,和其他乐手一起组建了乐队。不知道为什么,。《幻想上海》歌词里的内容与我现在的状况非常的吻合。那是1988年的一首歌,正好是这首歌问世十年之后,我来到了上海。我总觉得这首歌就像是某种对未来的预感似的。”

“我到上海之后,和日本人的接触就变得非常少,和中国人的交往变得越来越多。有的时候有些中国朋友也会邀请我去他们家里吃饭、过夜、一起玩。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一旦跨过人种的界限,中国人也好,日本人也好,根本是没有关系的。比起那些远亲来说,这些近距离的朋友要来得更加亲密,结果,我就觉得,回日本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现在这种状况,从之前那个公司辞职之后,一直维持到现在,其实,不回日本我的生活也完全没有问题。”

“我对照相机有所意识是在1990年代末索尼Mavica(MVC-FD5)问世的时候,当时各个相机厂家开始生产各种小型数码相机,我还记得我每年都要换一台相机。我也是那个时期到上海的,不过那时对摄影完全没有兴趣,纯粹就是用来记录生活。2008年2月回日本的时候,在新宿的友都八喜照相机买了一台理光的GRDII,结果我的人生就完全发生变化,让我沉迷其中的就是摄影这个魔物。”

“现在我无法想象自己没有摄影的生活。当我将街头的‘那些活着的造形之物’收入我的相机时候,就会获得无穷的快感,这种快感让我片刻无法忘怀。”

“此外,这也是满足我内在精神欲望的一种手段,或者说,是好奇心的流露。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表现方法了。”

“在我看来,广义上讲,‘街头’就是指从我出生到离开这个世界为止的这个过程中自己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当然,拍摄街头绝不等同于街头摄影。”

“换句话说,就像是进入了走马灯似的,仿佛是用我自己的身体去掠夺自己人生的一部分似的。这应该是最好的自拍照,也是一条漫长的旅途。”

“回日本的期间,我也拍摄过东京,比如在涉谷、原宿、原宿的竹下通、上野的阿美横等这些地方,在街上边走边拍,我是很喜欢的。比如在原宿的竹下通拍照的话,街上的女孩子看起来都差不多,化着同样的妆,表情也都一样。当然,这些人的脸是不一样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拍的照片非常类似。反过来,在上海街头拍照,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展示出来的内心也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我觉得拍照的话,还是中国比较有意思。”

“在街头拍照的过程中遭人质问这样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比如问我拍什么啦,或者不让拍照之类的,但是发生暴力事件、把相机抢过去逼着把照片删除、或者把记忆卡拔去等等,这种事情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不过,有一次在上野的阿美横拍照是,被一些黑人给拦住了,不让拍照。所以,遇到黑人我就不把相机拿在手上,他们只要看到手里拿着相机就要来找麻烦,警告我不能拍照等等。”

“森山大道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与其说喜欢不如说他是我的师傅,从‘拍摄手法’这层意义上来讲的话。我在他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始终站在街头’。”

“我总是会想,将森山大道的领地‘新宿’换成我的街头‘上海’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可能。结果就是,街头摄影就是始终在街头徘徊,大量地进行拍摄。于是,我现在最为专注的一点就是拍摄足够多的量。”

“我给自己设定的定额是一天拍摄2000张以上的照片。如果不能超过这个数量,就无法让自己觉醒。我的好奇心非常旺盛,总而言之,就是要专心致志地去努力。”

“摄影集的话,最喜欢的就是森山大道的《新宿》。那些瞬间的记忆断片真的是会让人感受到新宿街头的味道。那就是我的目标。我完全被这本摄影集中的那种热情与热量所压倒,现在我手头的这本因为经常翻看已经非常破旧,书籍装帧也破烂不堪。最近我想再买两本,一本用于保存,一本用来欣赏。说实话,我认为没有看过这本摄影集就没有资格谈街头摄影。”

“在我看来,森山大道应该由两个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在街头拍照的那个人,另一部分是在暗室里处理照片的那个人,这两个部分合二为一才是我认为的那种森山大道”

“除此之外,就是山内道雄的摄影集。他也是森山大道的学生,他也非常喜欢拍人的表情,在胶片时代能拍到那样的照片,实在是很了不起。1993年的时候,他来过一次上海,出版了一本名为《上海》的摄影集。我看他的照片,深感自己是拍不了这样的照片。每天睡觉前,我都要看他的摄影集,非常佩服。”

“1993年的上海,我是完全不了解的,但是我能从他的照片中感觉到某种异常强烈的活力,这种活力就像是这个城市的动力,这一点我在现在的上海街头就能感觉得到。从我1999年来到上海到现在,这种动力始终存在着。”

“以前,我的生活重心是工作为主,偶尔拍拍照片。2008年公司组织去浙江省某地旅游的时候,我带着相机到处拍拍照,那时候我觉得拍照非常有意思,开始喜欢上摄影,想要用摄影表现些什么。但是现在我的生活重心完全放在摄影上,当然工作还是必须要做的,但是工作只是为了养活自己。现在对我来说,工作已经没有意义了,只是为了让我能够在上海生活,在中国拍照而已。”

“1999年来上海工作的意义,与现在我在上海工作的意义,已经完全相反了,现在摄影是最重要。每天下了班,晚上六点开始到十二点为止,一直在外面拍照,周六周日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拍照。摄影对我来说,就是把自己想要表现的表现出来,而表现的媒体就是人的表情。”

“我有朋友去森山大道的摄影教室上过课,他告诉我,有人在课堂上问,一天要拍多少张照片,森山大道说,2000张照片。我这朋友就和我说,街头摄影的话,如果一天不拍2000张照片以上,是拍不到好照片的。那我就要以每天3000张为目标吧。这样持续拍摄了五六年,越拍就越想拍,拍了2000张之后,就想要达到2500张,达到2500张了之后,就想达到3000张。就这样,这就成为了我摄影的原动力。基本上,照相机是不收起来的。”

“这样子走在路上的状态和没有相机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上了岁数以后会是什么情况,但照我的感觉,随着岁数的增加,这样的欲望也会更加强烈。”

“其实我并不喜欢事后给自己的作品追加理由。坦率地说,不管怎样,照片都应该给观者观看,由观者来进行评价的。‘我希望我的照片能够捕捉到拍摄对象的一部分灵魂’这种说法,或许稍微有点夸张,不过,如果自己拍摄的作品没有什么力度、不是那种非凡之物、和其他人的作品没有区别、不能让观者感到胆战心惊的话,那么对观者而言,就无法从中获得任何感动。”

“我并不保持‘不拍摄特殊人群’的这种观念,所以,在我的照片中,有各种各样的人物出现,如奇形怪状之人、身体不便之人、流浪汉等等。在我看来,所有的拍摄对象都是平等的,只要是我感兴趣的人,哪怕他身负重伤,我想要拍摄的时候还是会去拍摄的,这就是我的态度。不过,这样的照片发不发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中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自己存在。我认为,一个有魅力的人总会很好地把握各种要素之间的平衡,所以,我始终在自己心里全方位地寻找感兴趣的对象。特别是带有‘当代’这种字眼的东西,我都会尽量去接触。当代话剧、当代艺术、当代音乐、当代建筑,过于强调自我表现、自我主张,所以全都是刺激脑子的东西,全都是那种情绪高昂的、让人紧张的东西。虽然人的内心无法放松,但是反而会觉得很兴奋。我会将自己在这些领域里获得的兴奋投入到摄影表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