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两位马格南摄影师,布鲁诺·巴贝(Bruno Barbey)和伊恩·贝瑞(Ian Berry)在上海摄影艺术中心举行展览,并进行了讲座。我在讲座上担任了口译,并在之后为腾讯图片以及谷雨分别采访了这两位从事摄影事业超过五十年的大师。对我来说,最有兴趣知道的便是超过70岁的巴贝和90岁的贝瑞如何适应当代(纪实)摄影的语境。
布鲁诺·巴贝:我在色彩的世界中洞察更多
周仰:彩色摄影在60年代时非常前卫,当时是什么促使了你去进行彩色摄影?
巴贝:因为我在非洲的摩洛哥出生。摩洛哥是一个充满着色彩的国家,不管是建筑还是家具,颜色很丰富。其实有很多著名的画家都会去摩洛哥写生,比如马蒂斯。在摩洛哥待了一段时间后,心态和笔下的颜色都会有改变。所以对我来说,在摩洛哥进行彩色摄影要比黑白有趣得多。
周仰:你不光是在摩洛哥进行彩色摄影,你的足迹也遍布了全世界。
巴贝:是的,我很早就开始专拍彩色照了,当时还是60年代中期。我比较擅长跟色彩打交道。当年的杂志印刷质量并不是很好,所以有很多摄影师还是选择继续拍摄黑白照片。但我游刃有余,能在色彩的世界中洞察更多。
周仰:作为一种视觉语言,摄影这种媒介一直在不断进化,你是如何与时俱进跟上脚步的?
巴贝:技术在变化,变得越来越好。我十年前开始使用数码相机,早期质量并不是很好,而现在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你可以打印出大幅的高质量照片。我非常喜欢数码相机,因为它的灵活度很高。技术层面的限制突破后,你能做很多以往不能做的事情。
周仰:你曾说过“摄影是唯一普世的语言……”
巴贝:是的,摄影可以在无需言语或文字的情况下解释情况,全世界的人都能理解这是什么,发生了什么。所以我觉得是它确实是一种普世的语言。
周仰:在你讲座的最后,你说你越来越喜欢简单化的东西了。
巴贝:是的,但也不完全如此。比如我喜欢简单构图的照片。
周仰:为什么会发生这种转变呢?
巴贝:我喜欢画面上元素不多的图片……但具体说,我喜欢的是构图比较好的照片。有时候元素不多,反而能体现出构图的精妙。
周仰:你为什么觉得街头摄影到现在还是很重要?
巴贝:我觉得街头摄影还是跟50年前一样流行,而摄影却不再如此了。五六十年前就已经有很多人街头摄影玩得很好了。但主要的区别在于如今人人都在街头拍照,这是跟以往不同的。
伊恩·贝瑞:除了洞察力,你还需要猎手般的直觉
周仰:去年十月,你在英国露西贝尔画廊特别展出了《The English》。所以你为什么选择展出这本影集呢?毕竟已经是多年前的作品了。
贝瑞:是啊,很久了。但我至今还是会在英国拍拍照片,保证这本影集的持续更新。这就像是我的任务一样,时不时进行些拍摄,一直延续至今。如我之前谈到的,这边的一个出版商希望我能重新拍过。但我不觉得我会再拍一次了。毕竟世事变迁,英国已经不是摄影的天堂了。摄影会碰到很多问题。
周仰:我记得你说过,当年的英国是最容易进行拍摄的地方。就被摄者对摄影师的反应来看,你觉得他们的态度为什么发生了变化?
贝瑞:我觉得这是因为,英国近来开始追随美国的脚步,大概慢了十年。后来美国人变得很爱打官司,英国也是如此。过去你可以去大街上随便拍路人,你对他们微笑,他们也会回你一个笑脸,非常好。不过,你现在去英国乡村的话,他们态度还是很好,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如果在伦敦或者其他北部城市……很多群体不太乐意被拍。你也不想冒犯他们,所以需要更谨慎。
周仰:我觉得长期以来,英国人都习惯用摄影来展现自我。从托尼·雷-琼斯(Tony Ray-Jones)到最近的马丁·帕尔(Martin Parr)。那你觉得你的作品在这段历史里占据着怎样的位置呢?
贝瑞:我比较希望别人来评述我的位置。我跟马丁·帕尔的风格相差很大,我们的兴趣截然不同。托尼·雷-琼斯要好些,我们做的事情差不太多。不过很可惜,他英年早逝,我们也无法了解他有多大的潜力。
周仰:你在国内外都拍摄过,那你觉得在家乡拍跟在国外拍有什么区别?
贝瑞:大概是文化上的差异吧。
周仰:那你的摄影手法有变化么?
贝瑞:其实没有,我在哪里拍都差不多。我都是尝试着观察居民,观察活动,观察他们的生活方式。其实还挺有趣的。
我在全世界范围内拍摄,遇见的大部分人都很友善。几年前我去了伊朗,当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其实当地人很好,我没遇到什么问题,只被抓了一次,哈哈。所以在那儿拍摄还挺轻松的。
周仰:那你觉得现在摄影对专业摄影师来说更具挑战性了么?过去摄影器材很难获得,而如今人人都可以靠手机拍摄下那些关键的瞬间。所以你觉得现在做摄影师变难了吗?
贝瑞:我并不这么想,更多还是在乎于人的眼光。马格南有个摄影师叫马特·布莱克(Matt Black),他去中东摄影(贝瑞采访原话,编者注),相机摔坏了。他一时找不到替补的相机,于是就用iPhone去拍摄了。但拍出的照片依然很棒,因为他有着独到的眼光。现在大部分人都是拍家庭照,或者在政治活动的场合,人人都用自己的iPhone有什么拍什么,根本没有创作的过程。虽然这也算是一种记录,但有眼光的人能拍出更好的东西。iPhone在摄影上有技术限制,相机则能轻易突破这种限制,哪怕是基础款的相机。所以我觉得这不是个大问题。
周仰:那你会用iPhone或者智能手机拍照吗?
贝瑞:我有iPhone,但我不拿来拍照。从来没试过。现在的照片大多都是即拍即得,大家都喜欢嘛。但真正热爱摄影的人肯定会去买一台相机的。总之,我讨厌方画幅的照片。我很执着于35mm这个尺寸,可操作性强多了。如果是方形的话,你总得把上面或下面裁掉。我不干这种事,麻烦。
周仰:当下的摄影语言在不断进化,变得越来越复杂。你觉得摄影师该如何与时俱进?
贝瑞: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我还是比较守旧,估计我会被划入“传统派”一边。但我身边也有很多很棒的摄影师,他们利用摄影,尤其是把色彩玩得很好——比如亚历克斯·韦伯(Alex Webb),他的构图非常精妙。我喜欢他的作品,但这不是我的风格。我欣赏他的作品,会买来挂在墙上。但这不是我想做的事情,因为大家的眼光都不一样。刚才布鲁诺也说了“四个摄影师在一个梯子上,每个人拍的东西都不一样”,这说得很对。比如我跟詹姆斯·纳切威(James Nachtwey)就住隔壁,但我们拍的东西截然不同。
周仰:所以还是眼光的问题……
贝瑞:是的。除了洞察力以外你还需要猎手般的直觉,确保你能迅速行动,锁定目标。很多人都做不到这点,所以他们会尝试别的摄影类型。而这是对我的挑战,看见什么有趣的事情,在一瞬间内就能捕捉并进行再创作,而不仅仅是有什么拍什么。比如说我要拍你,我可能会观察你周围的环境,也抓一些进去,进行再创作。
周仰:那你觉得文字跟图像的关系是怎样的?
贝瑞:文字的作用其实很大。但对我来说,如果一张图片无法做到足够有说服力,那文字的修饰也没什么作用。但有时候,你在西非拍张照片,其实内容是跟东非很像的。这时候你就需要文字告诉读者,这是在加纳拍的,不是肯尼亚。所以,文字也是有价值的。
本文由谷雨、腾讯图片联合出品,采访:周仰,视频:刘伟俊,特别鸣谢:布鲁诺·巴贝、伊恩·贝瑞、刘香成、马格南图片社和上海摄影艺术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