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干净利落,上三个坡下三个坡转三个弯就到。自行车走在上面呼噜噜飞快,经常一个人可以霸占整条道,如果有蓝天白云,阳光落下来,骑车飞奔的时候会感觉自己像阵清风,自在明朗。搬家出去好几年,可是只有这条路有回家的感觉,不管是以前的崎岖不平还是现在的平坦雪白,只有它是我熟悉的回家路。 路的一个分叉尽头就是我的家,过年我回家挨着奶奶睡,像小时候那样。院子里我的那棵香樟树已经被挖走了,树的位置被抹上水泥,微微凸起一块不自在,不知道今后的知了会趴在哪里唱歌。老房子的楼梯间,东西依然摆放得妥妥帖帖,爷爷叫我有时间上楼收拾收拾旧书,我有些怕打开那扇破旧的门,一定灰尘扑面,回忆劈头,想想都感觉实在太难受了。第一间房做过我的书房和卧室,床头贴过两张奖状,旁边挂日历,我仔细翻日历使劲记住了爸爸妈妈和自己的生日。书桌上摆了几个瓷娃娃,中间抽屉打开全是爸爸年轻时收藏的磁带,满满一大摞,可我一张也没听过,不知道那些旧的音符旋律是不是已经变成了空白一大片。桌上玻璃板里有明星画片和明信片,桌下的柜子里一大摞少年时代,我的深蓝色钓鱼机也在里面,五颜六色的小鱼儿全是胖乎乎的肥脑袋大嘴巴。晚上上楼的话闭上眼睛摸黑靠墙走到第二间爸妈的卧室,打开灯再走到洗漱间。我的第一个牙刷是浅粉色三笑,每天刷牙谨记妈妈的话:至少要刷三分钟。外面里面上下各二十下,刚刚好。我念牙膏上的字:十二岁以下真用。妈妈,真用是不是就是用了很好的意思呢?妈妈接过来看看:这个字念“慎”,意思是小心使用,明天妈妈去给你买新牙膏。我心里很担心,明天牙齿会不会全变黑了,结果第二天早忘了这事。妈妈买夏士莲黑芝麻洗发露,瓶子上的阿姨头发又黑又顺,特别美,摸摸自己耳边的两个小辫子,真是羡慕那黑黑的长发。晚上泡脚有时候坐马桶盖上,一边淅沥呼噜踩水一边和妈妈讲今天学校发生的事情。记忆里那时的妈妈身上有一种舒服的香味,亲切并且安全,对,就是安全,是小小的我心里一层温柔而坚实的盔甲。阳台上从左至右依次是文竹、对口莲、芦荟、太阳花、吊兰,有年夏天吃枇杷,我把籽吐在对口莲花盆里,没过多久居然冒出歪歪扭扭的一株嫩芽,后来长得顶到莲花的厚叶子,不知是爸爸还是爷爷把它小心翼翼移到楼下花园里,很多年之后某次回去惊觉它已和我一般高了,枝叶茂盛如伞,那时刚学一篇课文: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亲手所植,如今已亭亭如盖矣。心想自己的童年也早已埋在土里很多年了吧。那棵枇杷树一直没结果实,后来因为某些无关紧要的原因被爷爷挖走,好像是丢了。阳台,灰溜溜的瓷砖角落如今只剩下一盆荒瘠的干土。所有附带的记忆都缩在腐坏的木窗框上,斑驳的墙皮上,以及每一寸坍塌的温暖老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