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乌鸦停在树梢,雪已积在它们黑亮的羽上。黑亮有时闪进树枝,雪掉下仿佛翅膀折落,枝桠摇动着预告即将来临的消息。 1929年刘海粟赴法。欧洲古堡最多的国家,白色的雪花更衬托出古卢森堡古老城镇的底蕴色彩。巴黎克莱蒙画院举办展览,《卢森堡之雪》被法国政府收藏。连续两年出品秋季沙龙,法国汉学家赖鲁阿,将刘誉为现代中国文艺复兴的大师。 刘海粟留学欧洲有如此丰硕的收获,与傅雷的鼎力相助是分不开的。晚年刘海粟一谈起那段经历,必提傅雷,大加称赞:“现在要找一个写文章的秘书不容易啊,像傅雷就很好!对美术、音乐都非常懂。现在这样的人没有了!这个人知识渊博极了!旁征博引,非常严谨!”事实上,在当时的留法学子中,像傅雷那样既精通法语、又了解欧洲文化并有深厚中国传统文化功底的人,属于凤毛麟角。胸怀大志的刘海粟能在法国遇到傅雷,实是他的幸运。 1931年傅雷与刘海粟一起,乘坐法国香楠沙号邮轮回来。一归国便发表了《东归后告国人书》,筹备大规模的《刘海粟欧游作品展览会》,编辑出版《世界美术集》等。 第一部由中国人编辑出版的《世界美术集》的编辑出版,在中国美术界堪称破天荒的大事件。共分七集:第一集特郞、第二集刘海粟、第三集凡•高、第四集塞尚、第五集雷诺阿、第六集马蒂斯、第七集莫奈。刘将第二集留给傅雷。此举一石三鸟:既避了嫌,又提携了后进,还借了傅雷的生花妙笔塑造自己的形象,充分显示了刘海粟的老谋深算。尚处蜜月期的傅雷并未发现此中奥妙,欣然接受,并写下《刘海粟》作序言。 1932年《刘海粟欧游作品展览会》在上海开幕,徐悲鸿开始发飙抨击之语:唯学吹牛。先洗俗骨除骄气,亲有道用苦功。刘海粟将自己放进《世界美术集》第二集,迫不及待跻身世界绘画大师的行列,可用恬不知耻四字形容。 在这场恶语相向的画坛宗派争斗中,傅雷一直保持沉默的态度,其时蜜月期将告结束,接踵而至的是美专学生与傅雷发生冲突,刘海粟袖手旁观,傅坚辞上海美专。 傅雷原本有自己的批评话语,往往烛幽见微,切中肯綮,如他评论塞尚那样:“所谓浮浅者,就是缺乏内心。缺乏内心,故无沉着之精神,故无永久之生命。塞尚看透这一点,所以用‘主观地忠实自然’的眼光,把自己的强毅浑厚的人格全部灌注在画面上,于是近代艺术就于萎靡的印象派中超拔出来了。”可谓字字珠玑。这表明,刘海粟的作品并没有给傅雷提供阐释的灵感。在催眠的状态下,傅雷只能人云亦云,发出一些空洞的赞词。 1954年《黄宾虹画展》会场上,傅雷与刘海粟时隔18年后他们首次见面。不久在全国美展华东分展中,傅雷看到了刘海粟的作品引发感想,记录在致傅聪的信中: 伦伦的爸爸在黄宾虹画展中见到我,大为亲热。这次在华东出品全国的展览中,有二张油画,二张国画。国画仍是野狐禅,徒有其貌,毫无精神,一味取巧;画的黄山峭壁,千千万万的线条,不过二三寸长的,也是败笔,而且是琐琐碎碎连结起来的,毫无生命可言。艺术品是用无数“有生命”的部分,构成一个一个有生命力的总体。 倘若拿描头画角的匠人功夫而欲求全体有生命,岂非南辕北辙?那天看了他的作品,我就断定他这一辈子的艺术前途完全没有希望了。我几十年不见他的作品,原希望他多少有些进步,不料仍是老调。而且他的油画比以前还退步,笔触谈不到,色彩也俗不可耐。 可见一个人弄艺术非真实、忠诚不可。他一生就缺少这两点,可以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从无虚怀若谷的谦德,更不肯下苦功夫研究。 1961年傅雷纵论中国绘画的美学特征,再次直言不讳地批评刘海粟:扬州八怪流于野狐禅,吴昌硕的金石学功夫与白石老人的婀娜妩媚的青春之美,至于从未下过真功夫而但凭秃笔横扫,以剑拔弩张为雄浑有力者,真是自欺欺人,如大师即是。 在论及中国画的虚实、空白之后,傅雷再次对刘海粟作出批评: 国内洋画自你去国后无新人。老辈中大师依然如此自满,他这人在二十几岁时就流产了。以后只是偶尔凭着本能有几幅成功的作品。解放以来的三五幅好画,用国际水平衡量,只能说平平稳稳无毛病而已。如抗战期间在南洋所画斗鸡一类的东西,久成绝响。没有艺术良心,决不会刻苦钻研,怎能进步呢?浮夸自大不是只会“故步自封”吗? 近年来陆续看了他收藏的国画,中下之品也捧作妙品,可见他对国画的眼光太差。我总觉得他一辈子未懂得(真正懂得)线条之美。他与我相交数十年,从无一字一句提到他创作方面的苦闷或是什么理想的境界。你想他自高自大到多么可怕的地步。 傅雷对刘海粟的以上“酷评”仅限于亲友的书信中,因此很长时间不为世人所知,直到本世纪初才公之于世。刘海粟于1995年去世,因此可以肯定,他生前并不知道傅雷对自己的如此评价。 傅雷相濡以沫的好兄弟的内心世界,或许应验了刘海粟的《卢森堡之雪》。 充满整个画框的是白里略透黑褐色的雪野,神奇无比的雪与树挂夺尽了风骚。一片雪白,一片来自于混沌的晶透,它已经超越了想象与时空, 在那一望无垠的山峦之间,无论是冬时仍充满生气的松枝上,还是随秋风象改良鸡那样褪尽全部绒毛的杂树上,无不被白白的,象锆石般晶莹的冰与雪的结晶物所覆盖,仿佛严冬之中的世界灌入了神话般的魔影。那一枝枝恰到好处的晶莹剔透的笔划,好似大师画笔下的飞白;那一块块随风摇曳的夺神乱睛的图案,好似油画巨匠画板上的契刻。 PS:《上海美专到上大美院》 上海美专从1912年建立到1978年六十六年历程中,校址迁移之频繁,为中国美术教育史上所罕见。 1912年初上海美专名为上海图画美术院,创始人刘海粟等人乍浦路八号洋房授课,设绘画正科选科两班。 1913年《申报》美专招生广告云:美专迁至安庆路东首六号的洋房内,近河南北路一端。为吸引就读者再度改善校舍,迁院于北四川路横浜桥南全福里七号,后又迁至海宁路启秀女校内。 那是一所红砖的三层楼,朝北临街的洋房。陈抱一语。 1915年上海图画美术学院时任校长张聿光在《申报》上刊登该校第四次迁址广告,学院由海宁路迁至西门外,江苏省教育会右首新屋即白云观西林横路100弄8号。刘海粟任副校长,教务长由丁悚担任丁聪之父。 1921年上海美术学校正式向教育部立案,改名为上海美术专门学校,简称上海美专。是年校董赵匊椒等人,在徐家汇漕溪路募得20余亩基地。另辟初级师范科校舍17幢,于康脑脱路今康定路近曹家渡。美专将学校分三院:白云观左近为第一院,设西洋画科分6班;林荫路原女子美术学校为第二院;徽宁路655号为第三院。 1923年美专迁西洋画科于顺昌路,原永锡堂旧址内新建的校舍,称第一院,将高等、初级师范两科迁于方斜路白云观左近,称第二院。 1925年上海美专于菜市路今顺昌路,第一院侧购地2亩建西洋画系三层楼舍一座,内辟存天阁设西洋画实习室6间,宿舍52间名海天斋。翌年6月新校舍落成。陈抱一上海美专等校任教。 1930年上海美术专门学校改名为私立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校长由西洋画系主任王远勃代理。美专于菜市路校址添建三层楼校舍一幢,内辟观海阁,实习教室6间,女生宿舍50多间,名曰海涵斋。 1941年上海美专规划内迁,一部分留沪由王远勃教学,另一部分分批赴浙江金华。 上海解放后上海美专学生沈之瑜,担任了上海军管会文艺处美术室主任。美专校长刘海粟将沈请到学校,讲解《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大调整,老上海美专迁移至无锡、南京等地为华东艺专。后来老美专的遗老遗少在沪上重建一所美术学校,校址淮海中路1413号,原鸿英图书馆内。 几个月后,北京中国画院院长陈半丁提出美术教育应与画院分离。上报给有关部门经批准,校址迁往华山路1448幸福村。初步拟定了《筹建上海美术学院的规划》: 一、学校名称为上海美术学院,定于1960年9月成立; 二、学院先开设中国画、油画、雕塑、工艺美术四系,以后再增设版画、民间美术两个系,学制四年; 三、中专性质的“上海美术学校”附设在学院内; 四、招生名额; 五、调聘教师及职工人数。 方案送到有关部门后,改为上海市美术专科学校。 1960年,学校在陕西北路500号开张。西摩会堂砖混结构。三层、双层柱廊、弧形拱顶,希腊神殿式的建筑造型。 1962年,北京决定关、停、并、转在大跃进中冒出来的学校,有关部门作出办完为止的决定,学校又迁至万航渡路1575号原圣约翰大学的韬奋楼,大楼建于民国13年,建筑呈四面围合形,砖砌外墙、青瓦屋面;飞檐攒顶、中西合璧。 1965年,学校划归轻工业局管理,搬迁至漕溪北路502号,土山湾孤儿院旧址。曾经的上海第一个传授西洋画的工坊,里面留有西方人物的雕塑。 1969年,学校最后天津路414号,俗称大王庙的弄堂里。后与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合作,举办工农兵美术创作学习班。 1975年,尝试招收了当年的中学毕业生。 1976年,轻工业局以技校的名义在工业局系统,择优录取公开招收了76级应届毕业生。 1977年恢复高考后以中专的名义面向社会招收了77,78两届学生。 1983年,新上海美专整体并入上海大学,更名为上海大学美术学院。 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凤凰涅磐71年后,永远没有了生命中种种烦恼、苦行和轮回。 但愿老美校隐隐遥岑盈盈秋水,永远不会老去。 图1,1933年上海美专筹建新校舍暨美术馆委员兼队长会议 图2,1933年3月上海美术新制第十二届毕业同学会全体职员合影(立者前排右三为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