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其实不是姥姥家的,但是和姥姥家的一模一样。偶然在一个过去的大户人家的老宅看到它,熏黑的灯罩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安静而孤独;窗外透进来的光也好像来自很久很久以前,苍凉凄冷。煤油灯的光本应是暖暖的,灯光里的姥姥是慈爱的,一身灰色的大襟褂子,是我童年最幸福的摇篮。
姥姥不识字,却会讲故事,会唱曲儿;姥姥和我一起玩拾线的游戏(一根红线用两只手撑出各种花样)一起破闷(猜谜语),相同的谜语反复的猜也不厌倦。煤油灯是我一生都挥不掉的记忆,因为它像姥姥一样伴随着我,照亮了我整个童年。
父亲是倒插门女婿,所以我是从出生就住在姥姥家。父母总是很忙,姥爷在外地工作,一直陪伴我的只有姥姥。姥姥家以前应该是个大家庭,我有很多姨妈,小时候的姥姥家是非常热闹的,不必说年节,就是平常,几乎天天都有哪个姨妈,带了孩子过来,于是,我便可以整天与这些表兄弟、表姐妹的厮混在一起,戏耍玩闹。姥姥家房前屋后的园子很大,长满了花草果木,我们在那里爬树、捉鸟、捕蝉、摘果子,不亦乐乎。我们在院子里淘气,姥姥是从来不管的,只到了吃饭的时间,她才会打开屋门,喊我们进屋吃饭,大家便一窝蜂跑向姥姥。有时,姨们也会在姥姥家小住上几天,这便乐坏了我们,晚上常常闹到半宿,在姥姥的大炕上,只不知道大人们要呵斥几通,才没了动静,横七竖八的睡了。
姥姥最疼的自然是我,好吃好玩的,如果不够分的,她就偷偷藏起来,待我一个人的时候拿出来。晚上睡觉时,我一定是要和姥姥一个被窝的,而且必须是姥姥搂了才肯睡,不然,就大睁着眼睛等在那里,等姥姥忙完了,端着煤油灯,放到炕头的窗户台上,给我讲上一段,常常没等讲完,我早已进入了梦乡……
姥姥是过去那种小脚女人,走路的样子很好看。姥姥每次洗脚的时候,我都偎在边上,看姥姥那变了型的脚,问她为什么和我的脚不一样呢,她总是说:姥姥脚本来就长的这样的。我很心疼的问她会不会很疼呢?姥姥就笑着把我揽在怀里。姥姥穿的是那种旧时的大襟褂子,记忆中,姥姥的怀抱又大又温暖。上中学的时候,我写过一篇作文,题目就是“我的姥姥”,那是我至今唯一记得的一篇作文。是因为这篇作文曾被老师拿了在各个班级当做范文朗读,还有同学借了去抄下来看。老师像发现了一个好苗子,开始培养我写作,借了好多书给我读,什么小说散文的,我其实也没正经读。一直到中学毕业,也再没有写出另一篇像样的作文。老师没有讲我那篇作文究竟好在哪里,记得我其实也没有写什么特别的词句,只管写了些和姥姥一起相处的琐事。其中一件至今记忆犹新,仍是小时候在姥姥家的园子里,几个兄妹嬉戏打闹,我不慎摔倒,磕掉了一颗门牙,疼得大哭。很少走出屋门的姥姥是掂着小脚跑了来的,把我抱在怀里一边安抚一边陪着我哭。我只管哭,哭累了就在姥姥怀抱里睡着了;醒了来仍旧疼,又继续哭。似乎那一整天都在哭闹。那个痛似乎现在还记得。姥姥就那么一直抱着我,饭都没吃。我想,那篇作文我写出了与姥姥之间最真实的情感,才感动了老师,只是我的生活中只有姥姥,所以再也写不出其他……
姥姥去世以后,家中便不再如以前热闹,兄弟姐妹们也只在年节时偶尔见到了,再后来,大家上学了,工作了,有的去了南方有的去了北方,有的还去了国外,就是年节也不容易再见到了。就像是《红楼梦》里写的那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热闹过后,人去楼空……
姥姥去世那年,我刚刚读了大学,父母大抵是怕耽误了我学业,并没有告诉我姥姥去世的消息,我没能见到姥姥最后一面,成了我一辈子的遗憾。如今姥姥离开我二十五年了,可姥姥的音容笑貌始终在我心里,只是这世上再也没有姥姥家。
没有好看的样子
却深深的连同外婆那宽大的胸襟
留在我的记忆里
微弱的萤火虫一样的光
照亮的却是我整个童年...
(自然光拍摄)